你还好吗?

小时候, 我们还住在老院子里, 类似四合院的那种, 一大家人都在一起,一堵带有拱形半圆门的矮墙把院子分成前后院. 爷爷奶奶和叔叔住在前院, 爸爸妈妈和我,还有太爷爷住在后院. 妈妈是小学老师白天要去上课, 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偶尔会回家, 爷爷和叔叔在钟表店,, 平时家里一般就我和奶奶两个人, 所以在小时候,我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 那时候碰到大人们开玩笑的问我:"家里你最喜欢谁啊?" 我的答案永远都是奶奶.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总是很慈祥,很随和, 对我以及我同辈的孩子都没有过严厉的表情. 后来听家人谈论才知道, 在爸爸他们几个儿女的眼里, 奶奶又是个很有主见, 还有点要强的人, 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爷爷和爸爸在奶奶面前总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对于奶奶的唠叨, 他们也只是低声嘀咕几句. 我印象中关于奶奶最早的记忆是这样的. 冬天的早上, 天还没亮, 妈妈要去上早自习, 便把我从被窝里叫起来,送到奶奶住的西屋. 那时候爷爷晚上在钟表店看店, 西屋就只有奶奶一个人睡, 我便和奶奶躺在那张土炕上, 一般我都不会再睡觉, 总吵着要起床, 奶奶为了让我能多睡一会, 就说要等外面的鸟儿都起床了, 开始叫了,我才能起床. 于是,我就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窗户, 心里数着上面看起来黑黑的正方形的一个个横的竖的窗棂, 在心中一笔一划组成各种想象的图案, 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直到听到鸟儿在屋前的那颗梨树上碰碰跳跳,叽叽喳喳, 马上就迫不及待的叫醒奶奶嚷着起床. 有时候妈妈可能看我睡的太熟,就不叫我起床,跟奶奶说一声, 然后就去上课了. 等到我醒来, 看到房间里周围静悄悄的,总觉得心里害怕, 然后就不管冬天夏天的, 爬起来, 站在床边, 哭着喊着叫奶奶. 直到在前院做饭的奶奶听到了, 一边小跑这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过来哄我,给我穿衣服, 洗脸, 然后带着我去吃早饭.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 奶奶又教会我穿衣服, 教会我用纸叠纸鹤, 还教我认识了很多字. 那时候奶奶做饭的灶台周围会糊一圈报纸, 还没到上学年纪的我, 看着奶奶在锅碗瓢盆的忙碌着, 会指着报纸上的大小标题问奶奶是什么字, 太小的奶奶就说看不到, 只能告诉我大一点的字. 我清楚的记得, 有一次我指着一个"愁"字问到:"这个是什么字啊?" "秋(qiu)啊".. 后来听爸爸说, 奶奶小时候在书香世家长大, 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是还是认识不少字的, 就是有时候会犯认字只认一边的毛病, 想来爸爸直到现在也会偶尔这样, 是不是也是奶奶教育的原因呢? 小时候的生活, 奶奶仿佛就是我的全部, 现在的童年记忆里, 几乎每个画面都有奶奶的影子. 她总是告诫我不要出去跟外面那些小孩去疯, 要在家听话, 所以我就和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奶在家里呆着, 以至于后来我上学很久了, 都没有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耍, 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但这也没有影响我的调皮,在那个没有什么玩具的年代, 我会把家里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拿来玩, 火柴, 手电筒, 坏的闹表, 钳子, 各种绳子, 还有太爷爷的很多开头是红字标题, 然后下面是一大堆人名, 纸质比一般纸要硬一点的文件(当时不知道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太爷爷是什么政协委员, 哪些被我撕了叠飞机纸鹤的文件都是某某会议材料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当时有没有用), 太爷爷对我没有奶奶对我那么娇纵,有时候还会跟奶奶告状, 所以小时候的我不太喜欢太爷爷, 甚至吃饭的时候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吃, 奶奶也是默默的由着我. 后来太爷爷去世以后, 奶奶提起我小时候的事,总是笑着问我是不是还记得太爷爷啊? 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很多, 拿着奶奶用来切豆腐的小刀去削院子里的梨树, 用爷爷修表用的镊子一根根的拔仙人球上刺, 追着赶着奶奶养的那只大黄猫在屋里院子里到处乱跑... 被爸爸妈妈训斥的时候, 总是会第一时间跑到奶奶那里哭诉, 然后奶奶就会出来阻止, 一边说我怎么又调皮了, 一边训爸爸, 这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妥协, 然后我就留在奶奶身边呆着, 直到晚上睡觉不得不回后院, 有时还会因为怕再被打骂要奶奶"送"我过去. 我记得小时候常拿着那种水果罐头瓶子的小铁盖在院子里到处扔着玩, 有一次, 不小心扔到了正在旁边扫院子的奶奶的脸上, 砸在奶奶眼睛的地方, 当时我很害怕, 呆立在那里,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看着奶奶默默地捂了一会眼睛, 也没说什么就又去继续扫地了. 到后来长大了, 却能听到奶奶经常把我当作正面教材教育比我小的两个堂弟, 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的安静, 怎么怎么的听话. 奶奶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孩子总有耍小聪明的时候, 她总是笑着说我"怎么这么精啊". 有一次我看到奶奶养的那只大黄猫在院子里晒的谷物上跑来跑去, 就去赶它, 结果受到惊吓的大黄猫把谷物弄到到处都是. 然后马上就招来爸爸的训斥, 奶奶却扭头说爸爸, 她说我只是想把猫赶走. 长大了以后, 青春期的我和其他孩子一样也会有叛逆, 不喜欢爸爸妈妈安排的事, 常惹他们生气,还比较内向. 那时候已经和奶奶说话比较少了, 一般也不会再去找奶奶撒娇甚至说话了, 大部分时候是听奶奶到后院来和爸爸妈妈聊天, 奶奶也比较感性, 经常会因为说别人的往事, 说到伤心的地方自己流眼泪. 奶奶善于言辞, 特别喜欢讲一些鬼故事, 还讲得特别引人入胜, 一段时间我一直还认为奶奶讲的都是真事,心想奶奶怎么会骗人呢? 再后来, 年龄越来越大, 我也越来越内向, 和奶奶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我很少主动去找奶奶说话, 一般都是上下学的时候,经过奶奶做饭的前院的那个小棚子, 奶奶会开口叫着我的小名问我:"上学去啊?", "放学了?" "今天要下雨,带伞了吗" "天冷了,怎么才穿这么点衣服啊". 因为我们家的厕所也是在前院, 有时候我拉肚子会去好几次厕所, 奶奶就会到后院来跟妈妈讲, 询问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觉得, 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奶奶说看去厕所看了, 最近大便很稀, 肯定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我身体一直不好,在家里的时候经常生病吃药打针输液, 每当我病的时候, 奶奶都会过来, 有时候会拿一些我小时候爱吃的山楂片啊, 果丹皮之类的,我跟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些是小孩子才吃的,她总是笑着说,"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啊,还这么小". 偶尔我发烧的时候, 迷迷糊糊还能听到床边妈妈的安慰声和奶奶的哭泣声... 2001年, 我到外地去上大学, 从此开始了经常不在家的生活,那时候我开始觉得家人的重要了. 有时候给家打电话会有意问问爷爷奶奶身体好不好之类的话, 在家人眼里我很少会主动问这些的, 所以他们会兴奋的向爷爷奶奶说我在电话里问候他们了, 我想他们心里也会高兴一点吧. 放假回家也会时不时去前院找爷爷奶奶聊聊天, 虽然我还是不太说话, 总是他们问我来答. 但看到他们开心笑的样子, 我心里也很满足. 每次开学离家的时候, 也会去找爷爷奶奶道别了, 听听奶奶的唠叨, 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好好吃饭", 有时还会把她亲自做的一些干粮给我带着路上吃, 让我至今愧疚的是有一次, 因为行李多嫌麻烦不好带, 路上把她辛辛苦苦做的干粮扔掉了. 后来我毕业之后,从沈阳到了深圳, 从深圳到了南昌. 有一两年因为春运比较难买票, 过年都没能回家. 有一次回去,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 我先到了前院去看爷爷奶奶, 他们刚吃完饭, 奶奶在刷碗, 爷爷在看电视, 我进门以后喊了句爷爷奶奶, 爷爷很高兴, 奶奶也跟我聊了几句, 我坐了一会以后, 奶奶忽然说"是小坏回来了啊?" 原来她把我认成了我叔叔. 那时候, 我第一次觉得爷爷奶奶真的老了, 想要和他们多亲近亲近. 那次回家再离家的时候, 跟爷爷奶奶道别, 奶奶好像又没反应过来, 我笑着跟奶奶说要走了, 奶奶答应了一句. 然后我就匆匆去赶火车了. 真的想不到, 那竟然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面. 那年秋天的一天下班以后, 我接到爸爸的电话, 说奶奶走了让我回家, 电话那头有比较嘈杂, 还有哭声, 虽然我觉得情况不太好, 但还是幻想着奶奶可能只是胃病犯了什么的, 后来我又打过去, 妈妈过来接电话, 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孩子,你奶奶不在了".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心和悔恨. 当时我就意识到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一直到现在, 我一直觉得如果我可以选择, 我愿意拿我剩下寿命的一部分时间来换取和奶奶在一起的一点时间. 听爸爸说,奶奶是忽然去世的, 甚至连遗言都没有来得及交代, 只有爷爷在旁边扶住了以为只是忽然昏倒的奶奶. 我想这样的话, 奶奶也是幸运的, 起码她没有牵挂,没有病痛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用再为了后辈们操心了.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 但直到现在每次看到奶奶的照片, 还是会流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奶奶去世好像没有多久, 以至于我竟然模糊了到底是哪一年奶奶去世的. 直到刻意去回忆, 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了7年的时间. 这7年里, 我恋爱, 结婚, 生子. 奶奶都没能看到了, 如果她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虽然有离家太远的原因, 但心里原来和奶奶有关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开始让我不安. 时间果然是可以抹去一切的, 今天我写下这些琐碎的记忆, 只是希望不要再让我失去了它们了. 奶奶, 这么多年没见,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