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十岁的生日，我写文章纪念 (西祠旧贴)

(原帖先发表于西祠)

陶，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没有打电话给你祝福，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生日，从你告诉我的那天起我一直都把这个日子写在心里。虽然这么多年我很少在你生日时当面祝福你，但是你知道的，我的祝福都在我心里面。我们之间有种很奇妙的距离，我们都不想走近，也不想走远，我们像站在河两岸的两个人，彼此谣望，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河，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啊。

三十是人生重要的一个里程碑，所谓三十而立，作为男人，我不知道你又有何感悟。我不想打个电话简单的说一句“生日快乐”，你三十岁的生日，我写文章给你看。我们已经认识十一年了，让我们一起回忆从二十到三十这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真难相信，我们就这样俩俩相望着在岁月长河中走过我们最灿烂的青春。

作为两个上海人，我们的相识却在南昌的八一广场。我们是复旦大学最后一届到南昌陆军学院军训的学生，我们是两个系的，军校里男女生也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但是我们会在那个城市相识。你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吗？我相信的，在上海拥挤的人群中，我们也许已屡次檫肩而过，但为了让我们相识，老天故意把地点安排在离家千里的南昌。

我永远记得那年的十一国庆节，军校安排我们这些大学生到八一广场游玩。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广场上闲逛，你和你的教官一边走一边吃零食，我拍拍你们的肩说你们违背了军校的军规。你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你就哈哈大笑了。我们像相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开始聊天，那个教官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记忆中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坐在英雄纪念碑下开始一场你来我往各逞机锋的谈话。你说很多人都不会念你的名字，但是我会，我还知道你爸爸妈妈很会起名字，因为你姐姐的名字就化自白乐天的“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我还记得你给我做脑筋急转弯的题目，有些我会，有些我不会，你就告诉我答案，还是高中生的情怀呢。我记得我们在一起谈论了诗词歌赋，然后就不可救药的把对方当成了知己。那天的阳光别样灿烂，那天是万里晴空，而且秋天的天空特别高远深邃。那个十一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我对那天的记忆是和明媚的阳光联系在一起的，在辽阔的天空下，有两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在千里之外相识了。

多年以后我们的一次见面中，你对我提到了南昌，提到你曾回到那个城市。那时的我已经看过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我想象你像梁朝伟一样，对着八一广场上的英雄纪念碑诉说我们的故事。但是到今天我都没有回去过啊，我不敢回去，怕自己会抱着纪念碑痛哭。

从认识起我就让你叫我姑姑，你笑笑，没有反对，于是在大学里我跟朋友都介绍你是我的侄子。我不敢直接说爱你，我只能用这种身份来表达我的心愿。但是你知道的，你后来终于跟我说了，你说你知道我希望我们像杨过和小龙女一样生死不渝。

军校打靶考试，我试射时5枪打了48环，但正式考试的时候枪连发了，我的成绩很糟糕。我哭着去找你，你正在洗衣服，一手的肥皂沫。我们坐在楼下的树阴里，你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想是没什么关系就不哭了。

临到离开军校的时候，我借口说自己东西太多，让你帮我带点回去。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很简单和独立的人，能有什么东西自己带不了呢，我只是想留个由头好回到校园再找你。你笑笑就接受了，也让我为你带个小包作为交换。

离开军校的时候，男生先走一天，女生晚走。你走的那天，我和朋友婷早早去了滕王阁，她去是为了参观滕王阁，但我去是为了看着送你们的军车在八一大桥上开过。那桥就在滕王阁旁边，我可以站在高阁上目送你的归程。为了你我可以通篇的背诵《滕王阁赋》，因为那座楼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我站在下临无地的地方目送你回家。

你的包里有一本《唐宋词一百首》，我的家里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你的旧一点，我的新一点。在把你的东西给你送回去的时候，我把两本书换了一下，算是作个纪念吧，没有经得你的同意。我不知道你的宿舍在哪里，但我知道93级的男生都在12号楼，我也知道你是新闻系，我自己就找到了你的宿舍。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决心找到一个人的时候，再大的困难也挡不住。几年后我曾在北京城用这种毅力把一个老同学翻了出来。我第一次去你宿舍的时候你不在，你的室友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姑姑，于是他们真的以为我是你姑姑，等他们知道我不是的时候，他们都对我很友善。

我同宿舍的室友都很投缘，于是我们几个女孩子决定给自己的宿舍起名“逍遥居”，那几个字还是我题的，那时侯我的书法还很好，现在是已经荒废了。为了庆祝“逍遥居”的成立，我们想请几个朋友作见证，我们一共请了两个男生，一个是92世界经济的王学长，我和室友怡到团委办事的时候刚认识他，他的眼睛很有特色，我们背后叫他比目鱼。还有一个就是你了，我忘了怎么跟室友解释说要请你的，但她们都很快乐的接受了，我们那些女孩子，那时都好善良、好纯真。吃饭的时候你说那天是你的生日，于是我记住了，我第一次关心一个男孩子的生日并记住。

我们以“姑姑”和“侄子”的伪亲戚关系来往着，我们一起上过晚自修，一起去过图书馆，但这样的机会真是少的可怜。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晚自修，我们坐在四教101教室靠门的最后一排，你拿着大学英语问我“a patch of land”怎么翻，我说是“一块土地”，我现在不止翻给你看，我还给出版社翻书，我知道我不会在你身边，但我希望我的文字在你身边。

我们一起去学校的旱冰场，你滑得很好，我滑得也很好，我曾经的一个小小梦想是当女子花样滑冰选手。我们手拉着手在场地中间旋转，我们转啊转啊，我们舍不得停下来。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找到人能和我一起做这个旋转动作。

当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跟你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说你只当我是你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们坐在12号楼下的石凳上，你跟我讲了你高中时爱上的女生。你知道我那时内心有多凄惨吗，那几天我几乎不能去上课。幸好我是个务实的人，我告诉自己学业为重，然后就从你身边消失了。

你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你的好朋友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他组织我们班去宝钢考察。上车的时候，你来了，我知道是他叫你来的，我的室友拿眼睛瞟我，我只有苦笑。你还是对我很好，上下楼梯的时候牵我的手，我也让你牵，我知道班里有其他男生嫉妒的目光，但我也知道我们真的没什么。

那时候我开始天天晚上在操场上练长跑，一边跑一边发明了复旦的爱情三草定律：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

大二快结束的时候，我筹备一个人的新疆之旅，整层楼的女生都在传说我的勇敢和胆量，但我知道我的内心深处是逃避。90一个师姐在韩国餐馆请我吃蛋包饭的时候，我跟她讲了我对你的感情，希望我能够通过远行来彻底改变我对你的感情，放弃爱，试着去做朋友。

我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发明信片，有敦煌、乌鲁木齐、哈那斯，还有伊犁，我不记得我给你发了几张了，你还保存那些明信片吗？我在乌鲁木齐住在新疆自治区一个领导家里，我用他家的电话给你打长途，在那么远的地方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开心，旅行可以让人忘掉一些情绪，用另外一些情绪来替代。

哈那斯美得就像人间仙境，当雨过天晴，彩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用我所有能想到的词汇来赞美它。那时侯我多希望你在我身边，因为我觉得你是我能想到的能和我一起用语言来形容这风景的人。那时的我们还没有手机，甚至没有拷机，于是我只能一个人感伤，希望有心电感应，你能听到我远方的呼唤。

在吐鲁番的时候，我去了火焰山，那里一年四季炎热干旱。我在山里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埋下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跟自己说告别，告别自己刻骨铭心的初恋，

我在新疆买了一把藏刀，那刀就是为你买的。我刚到乌鲁木齐就先买了这个，然后随身带着在新疆游荡。人们都说新疆乱，我当时是准备刺不了坏人就刺自己的。但我在新疆居然没有遇到坏人，而且一个个都对我好得不得了。不知道现在的民风是否依然淳朴，毕竟是十年过去了。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那时手机是大款才用的摆设，而且是模拟信号。十年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职业将和计算机打交道。

那把刀我很谨慎的藏在身上带上了车，但我太累了，火车要开三天三夜，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人偷了那把刀，我却不能报警。我想带给你的礼物就这么不见了，我的心都要碎了。在上海火车站的北广场，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我想告诉你我丢了要给你的礼物，可是你妈妈说你不在。我挂了电话，心想还是不要对你提这件事了吧，

暑假剩下的日子我依然没有回家，呆在宿舍里。你们班的云端了葡萄来找我，说要跟我聊聊。我和她两个人坐在她的宿舍里，一边剥葡萄皮一边说你。她告诉我你带她去跳舞，你拥抱了她，你爱她。但是她又告诉我你很欣赏我，她希望我不要跟她争。我说好的，好姑娘，我不会跟你争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认我要跟她争，如果一个男人只是欣赏你，算了吧，她真的想多了。

后来的日子我就看见你和云甜甜蜜蜜的在校园里走在一起，多好的一对璧人啊。我的心里早就很平和了，我开始和女性建立友谊，我最好的女朋友也姓陶，也是在南昌认识的。那是星期天的下午，我听见楼下的活动室有优美的风琴声，我推门进去，看见陶陶在窗口洒进来的阳光下自得其乐的拉手风琴。房间很荫凉，但一地的阳光异常温馨，她就坐在阳光里神情纯洁而陶醉，从那刻起就奠定了我们一生的友谊，她是我认识的最接近天使的人，我愿意用一生的努力来让她快乐，但她是自得其乐的。

有一天晚上你来找我，我忘了是否给你打过电话，你说你是从家里赶来的。我记得那是一个舒适的夏夜，因为我穿着裙子。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在生化实验楼后面，你开始吻我。你是第一个吻我的男人，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吻一个人还要用舌头，我一直以为只要两片嘴唇碰碰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你身体的反应，因为那时侯我真的太天真，我还是处女，我的身体毫无反应，只有内心激动但悲凉。因为我知道我和你不可能发展爱情了，但愿我们的友谊能长久。

后来的日子我们继续保持着友谊，我记得从你那里拿过古龙的书，我还记得在你桌子上拿了张纸写“去年今日此楼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大四的时候我出事了，我因为一个很特殊的原因骑自行车去瑞安公司面试，正是早晨上班高峰，一辆冲过来的公交车撞倒了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身边的同学去告诉我所有的朋友我的事故。蓉儿和怡去通知你，我感谢她们，因为她们知道，就算天下的人都不告诉也要告诉你的。在她们后来对我的陈述中是这样说的，她们去告诉你我出车祸了，你笑嘻嘻的问是胳膊还是腿断了，她们很严肃的告诉你是头部，然后你就惊呆了，第一时间冲到病房来看我。我有知觉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看着我轻轻地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我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但你在我身边为我念苏东坡这首思念妻子的词我好幸福。

看护我的阿姨告诉我你有一个晚上一直守在我身边，也不找张床躺一躺，就这样一直坐在我旁边。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时都在想什么，你怕不怕我就此离开你，永远离开你。你说我一直在说胡话，可是我自己是不知道的，到现在你也没告诉我我在那种情况下说了些什么。如果我真的记住些什么，那就是我刚有点知觉的时候说你要对云好。

我在医院的时候，你送了我一本林语堂的《京华烟云》，等我大脑能运转的时候，我认真的读完了它。你是希望我像姚木兰吗？我喜欢木兰，喜欢天底下所有叫木兰的女子，叫木兰的女子大抵坚毅、深情，比如花木兰。后来我在你的新家里看见你书橱里也有一本《京华烟云》，我抽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我们看的书都是一对对的啊，《唐宋词一百首》是无意插柳，这《京华烟云》可就是有意栽花了。

等我能回到学校的时候，我听说云为了你守侯我一夜的事跟你吵架，我没有去找她解释，她不应该对自己没信心，她以后会知道你对她有多好。在你后来的讲述中，你告诉我她面试去的那天下着大雨，云打扮好了，你就背着她走过积水的校园。

毕业以后，我去了软件公司做事，而你和云分别去了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一开始，你们真的很好，有一次你说电视台要拍集体婚礼，人不够，同事就让你们去凑数。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是美满的时候，你说云变了，她接受不该接受的馈赠，她开始变得功利。到今天，你都不许我们再谈论云，你说她是好是坏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她让你有多受伤，但是还是请你理解她吧，你看看今天这些女主持的为人处事，复旦的女生是有些功名利禄心的。你生肝炎的时候她居然不去看你，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曾经是很豁达的人啊，人生是要笑看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我的女朋友陶陶吗，她能在最困难的情况下还给自己打气说明天会更好。

后来你离开了电视台去那家明黄色的亿唐做事，在此期间你自己开车去了西藏，我不知道你选择西藏和我有没有关系，但你为我带回来一样礼物，藏民的转经筒。你说这是你从西藏带回来的最好的东西，你曾想自己留着它，但还是决定送给我。谢谢你把它送给我，我想你送给我是因为我理解它的意义，而你理解我的情趣。“宝刀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曾想带给你的刀失落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不可以送红粉的女人，这份相知注定我们只能相望。

我去拿转经筒的那天也是夏天，其实这个礼物已经在你那放了好久了，我记得那天我穿着蓝底白花的长裙，在梅陇镇广场的门口，你递给我包装好的礼物，是你自己包装的，我慢慢的撕，你拿过去，几下就撕掉了包装。你是想让我快点看到礼物吗？你说撕包装不用这么斯文，但我还是倾向于慢慢解开的感觉。那个转经筒我一直保存着，有时候我拿在手里转两下，但我求什么呢？我认为幸福是自己争取的，如果真有些冥冥之力，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吧。

你买了房子后我一直想去看你，但因为自己的事一直没心情，又是拖了好久，终于又是在一个夏天去看你的。你的苏格兰牧羊犬让我一开始不敢进门，但正如你说的，Jerry其实很温柔，因为不多久我就把它抱起来在屋里走，这可是一条大型犬。你说我力气真大，谢谢，我大学练空手道的时候要做一百个俯卧撑，当然是不规范的。另外，像我这样的女人只好自己保护自己，我需要练点力量。

我坐在沙发上看你照片，说你真的应该去拍电影，有一张我看中了问你要，你到现在还没想起来要给我。其实我是有你的照片的，但只有一张，你穿着军装，在南昌陆军学院的射击场拍的，你手里拿着冲锋枪，神情很酷。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在我的大学的床头摆了四年，现在是收起来了，我想有一天这张照片会跟我一起走的。你半真半假的说你、我、还有Jerry是多么温馨的一家，那一刻也许是的，但你已经准备迎娶你新认识的女朋友。

你告诉了我你的婚礼日期，但是我没有去，我之前问过你要不要我来，你想了想说还是不要来吧，你想单独请我。我其实真的很想看看你做新郎的样子，虽然新娘不是我，但是你知道吗，我看着你幸福我就快乐了。

从最后一次你结婚前见到你我们又是很久不见了，我们见面的时间间隔都是以年来计算的啊，平均两年一次吧，按这个频率我们的见面次数真是屈指可数了。每次你都要对我念“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我们的处境肯定比杜甫他老人家好，现在的社会信息这么发达，只要你愿意，每天让我看到你的头像在线就可以了，让我知道你还好。

我追忆了我们十一年相识的过程，你三十岁前的人生有我这样的朋友，你三十岁后的人生我依然是你的朋友，只是我们的生命中都增加了一些新人进来。有些夫妻未必能从二十走到三十，所以做朋友好些，也许可以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们相识于千里之外的南昌，我们在上海这座城市各自为生，我曾站在滕王阁上看你回家，我们在水的两岸，俩俩相望，拈花微笑。